【藻巫】《旧人初心》四

【藻巫】《旧人初心》四

时隔多年,冷文更新。我超喜欢这一篇。

偷偷艾特 @做梦的腊酒初心鼓励者。 可惜我依旧是这么辣鸡。


【心魔】

春宵苦短日高起。

玉藻前一向是个知情识趣的大妖怪,怎能像那些不上台面的鬼狐一般春宵过后便不见踪影?故而他有恃无恐地在斋宫的被褥里一觉睡到天亮。也当真难为他,一夜风流,衣衫早穿得颠倒,面具却还好好地绑在脸上。

今冬似乎并不像以往那样冷。

他睁开眼睛,温软的女子早已不在怀中了。

她正背对着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梳拢一头长发。

“玉響,”玉藻前柔声唤她,“玉響殿下……”他着实动了情,脸上笑意深浓,声音里也带着柔腻的甜味,那是天然让人无法自拔的妖魅之声。

那是爱人的声息。没有人不动情的。

为什么,竟然,会发生……这种事。

玉響顿了顿,没有回过头来。

“窗外积雪白如羊脂,这里却温暖如春,我喜欢这天气呀。”玉藻前眼望窗外,悠悠然诚心实意地叹道。这样千篇一律的景色,若是同她两个人看,似乎也变得有趣起来。

从被中坐起来,鼻端还嗅到淡淡的芬芳无比的血腥味,这是昨夜他收到的礼物。

他显出一副纵欲之后的慵懒相:衣衫散乱,白皙的胸口敞露在外,颈侧有几片樱瓣似的吻痕;脸上面具下沿的肌肤上也是一道压出来的红印。

他的手指还留恋着她发丝的触感,于是他慢慢踱到玉響身后,代她梳理发髻。心想着从今往后,这秀发便可随时抚弄,不禁满心欢喜。

梳着梳着,他却哼笑起来,自顾自地吻上斋宫的脖颈,亲密地耳鬓厮磨。

“……别这样。”玉響终于开口。她讲话的声音清澈,与昨夜呻(吟之音大不相同,玉藻前痴迷地回味着。

而玉響只是端正跪坐着,对玉藻前的温热的拥抱浑然不觉。身体犹如瓷瓶中亭亭插着清雅一支兰花,若非她脖颈、手腕上还残留着暧昧的红痕,简直像一尊神女雕像那样姿态凛然不可侵。

“是不是,可以称你为夫人了呢……”玉藻前低声喃喃道,“带你回我家那须野吧,那里比这地方有意思的多了,想必你会喜欢……”

答应他,答应他啊。

可是,她真的可以拥有那些东西吗?狐妖的家,那是桃源仙境,还是阿鼻地狱?

她不可以放弃这个巫女的身份,不可以放弃生而为人的尊严。

因为寂寞难耐,春心荡漾,委身妖魅,已经让她变得不像个人样了……

“狐妖大人。”玉響突然出声,她膝行躬身退出玉藻前的怀抱,垂头叠手,额头触地,竟是对玉藻前深深一礼。

“……那是,不可能的。”她的声音平缓,心脏却颤抖地厉害。

玉藻前哪里料得到她这一句,不可置信道:“你说……什么?”

“到此为止吧。因为我不会再见你了,狐妖。早礼之后,我和其他巫女会加固伊势神宫的驱魔结界。今日,你就离开这里吧。”

“你……”玉藻前一时怔住,不知所言,一双眼几乎把要面具烧穿了,最好在面前端庄的斋宫心上烧出个洞来。

“你要我……走?”他刻意拉长音调才冷静一些,“玉響,你是怎么了?太紧张了吗?还是因为羞怯不愿见我呢?”他一下蹿到玉響面前,面具顶着斋宫的鼻尖,双手化成指爪,紧紧握住她的双臂,“昨日寂寞无眠夜……今朝星落梦无踪。难道你忘了你是怎么呼唤我的?”

当然记得,少女敏感的身体,把每一丝呼吸都记得;还有爱语,眼泪,绝望与渴望,全是从狐妖大人那里得到的赏赐……春宵一夕,北斗常明。

“昨夜种种,并没有忘。”玉響提声道,“但是我不可能再和你在一起。我要侍奉天照大神。我继任斋王之时,曾向神明起誓,今生只为天照大神驱驰,否则将身受天罚,永堕地狱。”

到底是年轻的妖怪,动情之时,经不起分毫挑衅。

玉藻前急怒攻心,颤声冷笑道:“……侍奉天照大神?可笑!到了现在,你还当自己是什么纯洁无瑕的巫女吗?你与妖魅往来,意志不坚!你寄身神社之中,却根本不信神明!你不持戒律,横生心魔,贪恋名利,俗世享乐!而且……而且你已委身于我!”他只觉呼吸困难,不知此时一向悠然自持的自己已是面目扭曲,风度全失。

玉響无一句驳斥,只脸颊苍白,凝视着玉藻前:“玉藻前大人,你每一句,我都应承。唐人说‘悬崖勒马’,我已犯下重罪,不能一错再错。”她没见过优雅从容的小玉这副模样,心中大震,内里又是心疼,又是慌乱。

“你我之情,需要悬崖勒马?在你看来,这份爱情,难道是种罪恶?”玉藻前恨道,更口不择言,“那你还想要什么,贞洁的斋宫殿下?想来你看不上狐狸,若有个翩翩京都公子,你也同样说这种话吗?”

“这种事,我可说不准……!”玉響压抑怒气,决绝道,几乎要流泪。

从早晨醒来,便拿在手里,指尖一直夹着的那张符咒被她突然抖开,调动全身灵力一击拍向玉藻前。

九尾狐正情绪混乱,再加上从没见矜持的玉響作为巫女真正动用阴阳术,全无防备,这一下正中胸口,登时被打散了人形的幻化,束缚中,现出狐狸的形态:不过玉藻前自己封印了过于强大九尾的原形,这一下并没有展现出九条尾巴,看起来还是那只金毛玉面的美狐狸。

玉響看着狐狸,目中似有泪光。她站起身来,走了两步站在动弹不得的玉藻前面前,竟似乎连碰都不愿碰他一下:“符咒一个时辰就会失效。走吧,离开我的神宫!”

展开祝仪扇,一道风咒把狐狸推出屋子——还带着丝丝缕缕血腥气的婚房。

 

她赶走了狐狸,回身面对自己的房间。斋王的寝室,虽然清雅,但绝不寒酸;此时无论怎么看,竟都空荡荡的。她唤来侍女,以驱邪为由,将那寝具被褥,诗书画卷,这些日子的一切痕迹,全部付之一炬。

“唉,殿下为何要做这种事啊?小狐狸也不见了。”侍女不解道。

“小玉……不能忍受这个地方过重的神魔之气,已经去到安全的地方了。”玉響道。

“是吗。那可爱的小东西还会回来吗?”侍女叹息道,“它在的时候,大家都开心不少。野兽终究要回归山林,厌倦人类的吧?可是您为何一定要今日驱邪呢?今日怕是今冬最冷的一天了,小惠,纱织她们说后山有很多冻死的鸟兽尸体,今夜怕会下雪呢。小狐狸那么怕冷,总要呆在您的房间……”

“住口,景子。”玉響道,“……够了。”

他们对诗的卷轴燃起的火光,在她脸上映出诡异的绯色。真是奇怪啊,明明他潇散的墨迹已经一丝不剩,她却把那些轻浮的诗句记得清楚,他那特别俏丽的笔致仿佛写在她心上似的,她都能想得出来他歪歪斜斜伏案书写的样子,如烟墨的黑发迤逦垂到她的地板上。

……把她的心也焚成灰烬,难道就能把昨夜的月光烧去吗?

玉響强打精神,完成日常祭祀之后疲累得几乎跌坐在地上。她手扶小几,指甲无意识地在那华丽的漆面上刮出可怖的细响,想念那柔软的毛皮质感……温热的金色尾巴。

无意识一般的,她用了午膳、晚膳。她似比平日更端然冷静,然而脸颊泛着红,让所有侍女都怀疑她受凉发了烧。

纸门之外狂风呼啸,分明一点儿也吹不到她身上,她的却感觉冰冷极了。

入夜时分,她躺在寝具中,感到浑身滚烫。她习惯于清寂寡淡的心还在苦苦支撑,那初经人事的身体却已为如潮的欲望所屈服。玉響不禁轻轻触碰着自己的身体,冰冷的指尖,滚烫的乳)房,她感到无法言说的羞耻……

她本能似的想再唤那个名字,却怎么也开不了口。弃去而复返,如果她做得出那种事,倒不如让她立时死去。

狐妖扭曲的怒容浮现在眼前。

玉藻前、玉藻前……小玉……可真是法力通天的妖怪啊。像她这样的人,也轻易地动了心,明明脑内戒律礼法都清晰,一心却只想去到情郎身边,哪怕是匍匐在他脚下,祈求他、讨好他……

像这个世界上所有倾尽一切,只为得偿所愿的卑微爱人一样,像流岚一样,她会说:妾身是自不量力,妾身是离不开大人的。

而小玉那样妖怪,他当然会应承。他会微微一笑,他的嘴唇会靠近,那一双没见过的眼睛,必然会盛满了柔情……

金属尖锐的刺痛,终于让她冷静下来。玉響右手紧紧握着一只发簪,尖细的一头刺在自己小腿上,血液涌出如同绽放的夏花,她总算是冷静些了。

 

小剧场:独白

玉藻前:本大人可是你想嫖就嫖的!

玉藻前:……真、真的不要我了?

玉藻前:好啊,你不是不想再见我吗?那就不见。哼,你有了我,你还能喜欢谁?

玉藻前:我就说……你离不开我的。

玉藻前: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睁开眼好吗。

玉藻前:……玉響!

玉藻前:……我爱你啊,玉響。

 

【夜游】

当晚,玉響重新换上素净典雅的白色礼服,制式色彩与当初的巫女服非常相似。不过三尾告诉她,那是玉藻前拜托花妖们用梨花和百合花的花瓣为锦织成的。

玉藻前把她打扮得隆重,是要带着玉響夜游京都,那是他们相约同游而百年前终究没有到达的地方。

“‘如果能再去京都……那就好了。很想念做公主时,春日府上如云的樱花……’”玉藻前道,“你这句话我一直记着。虽然现在没有樱花开放,但你重回我身边,我想为你庆祝……我们今夜就去,可好?”

玉響靠在他怀中,恍惚笑道:“京都是我和好友流岚长大的地方。你说我死去了百年,那现在去寻,一定见不着她了。”

玉藻前用指头尖轻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仿佛那是初生的花瓣或是昂贵的丝绸,一面不以为意到:“毕竟人类的生命是很短暂的嘛。”

玉響懒散地点点头:“孩子……”她只发出一个气音便收住了这个问题,她预感这问题恐怕不合时宜。

为配合她的打扮,玉藻前也是盛装出席。他着一身白堇色薄纱礼服,纤细而雅致,仿佛不谙世事的贵族青年。并不怪他扮嫩,实在是九尾狐一张俊脸啊脸不染风霜,还如初见时那样美貌绝伦。

玉響见他抬手挥扇,便有华丽的车架从虚空中降落。与平安京贵族们惯常乘坐的牛车不同,这华丽的车子竟然是由青蛙拉着行动的。

“真新鲜,小玉总是有这么多新奇的玩意儿。你是怎么做到的?连青蛙都拜倒在玉藻前大人脚下吗?”她看着一众憨态可掬的青蛙,不禁好笑。

他哪有那么大的魅力。只因为这天底下没什么人类或妖怪不是绝对力量的奴隶。只要他想,自然有的是办法让他们就范,几只青蛙,更是不放在眼里的。

“好玩吧?”玉藻前微微一笑,扶着玉響登车,自己也挨着坐正,体贴地将玉響单手揽在怀里,“像这样两个人同游,可是很久没有过了。”他低语道,仿佛含着说不尽的思念。

玉響恍惚才想起自己死了一百多年这回事,她只觉得身边大妖怪的体温,如昨日一般熟悉。

月是古时月,花非昔时花。往日门庭若市,今朝门可罗雀。

一开始玉響还能忆起某贵族的宅邸,某个特别的神社的大体位置,可在朦胧的灯火中,她越来越难以辨认那些过去的痕迹。

“这一带变化还真是不小呢,是吧?”玉藻前笑问。

“是啊……不过,只要你我如故就好。”玉響回以微笑。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在玉藻前脸上看到一闪而过晦暗的阴影。

两人又柔情地依偎了一会儿,玉藻前忽然眉心一皱,似乎感受到了什么,低喃道:“胧车被击败了……”

“什么?”玉響不明所以。

“夫人,我可能要离开一会儿。你……”

玉響从善如流:“你去吧。我就在这儿等你。”

玉藻前倾身吻了吻玉響的脸颊,低沉道:“那么……我会尽快回来。”

一语毕,他戴上面具,周身紫光闪过,消失在空气中。

 

车里于是只留玉響一人,她微微挑开车帘,看着京都灯火辉煌的夜景。她坐在妖怪的车上,青蛙车夫们百无聊赖地呱呱叫着,非常滑稽。

她注意到这些青蛙穿着小小的衣服,精心打扮过的,样子各不相同。

“真有趣。这身青色的小衣服还挺别致呢。”玉響饶有兴趣地自言自语道。

“这可是青行灯大人同款哦,夫人真有眼光。”青行灯呱举着灯杆欢乐地蹦了两蹦,这可把玉響吓了一跳。

“你会说话啊?”

灯呱似乎有点不乐意:“当然咯。不但会说话,我还会讲故事呢。我可是作家呱~”

“抱歉抱歉,我还真是少见识了。”玉響笑道,“讲个故事给我听好吗?”

说着,她把灯呱捧在手心,放在膝盖上。

灯呱确实会讲故事,玉響漫无目的地听着,也听着不少趣闻。

“跟我讲讲玉……”

就在这时,车外传来嘈杂的声音。

“这不是胧车的妖气吗!”

“想不到,这里竟然还藏了一辆……”

“诸位,上吧!”

 灯呱一个机灵:“不好,阴阳师来了。玉藻前大人的结界被识破了……”

玉響还在莫名其妙中,这也不能全怪她。实在是玉藻前带给她的这个新世界设定缺失太多,让她难以适应。

轰然的震动,整个车子翻到过来。玉響连忙蹲下身,这才保持住平衡——她站在原本应该是车顶的位置。真奇怪,她摔得滚了一圈,竟然也不觉得特别疼痛。

“阴阳师们的式神开始攻击了!”灯呱尖叫一声,跳出玉響的手掌:“我得去和大家会和。”

玉響再次撩开窗幕,车外成圆形围满了乌压压的人群,显然都是京都的阴阳师。形态各异的式神飘在半空中,各色五彩缤纷的术法咒符向着她的方向箭雨般飞过来。

玉響不禁大惊,还未尝动作,诸般攻击触碰到她的面前时,被一层金色光壁阻挡,她立刻认出来这是玉藻前留下的妖力结界,不过在这源源不断的攻击之下,这结界又能支撑多久呢?

灯呱确实在车前战斗,还有其他的小青蛙们。不过她显然比起战斗更擅长讲个故事,不一会儿就在阴阳师的火力压制之下丢盔卸甲,四散而逃,漂亮的衣裳和灯杆也顾不上了。

她把瘫倒在地的灯呱拎回车里:“到结界里来吧。”灯呱回以微弱的呱呱声。

“人类和妖怪之间还是这么势不两立吗?虽然我也并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围攻我们……”玉響忍不住皱了眉,她记得玉藻前一百年前虽然相当调皮,也可没到这么令人憎恶的程度。

阴阳师们的攻击越发强烈,隔着车壁便感觉到灼烫的热气,玉響缩到车中一角。空中一个雷咒轰开了车顶,结界支撑了好一会儿,她终于暴露在人们的攻击之中了。正当玉響紧紧闭上眼睛的时候,面前忽然闪现出一片青光,青光中一个容颜清丽的女子悠悠坐在一柄散发着冷晕的明灯之上。青光冷晕,驱散了迫人的灼热。

“你看,这样一来不就轻松多了吗?”女子一笑间,青灯光芒绽放,众多式神在这意外的一击中灰飞烟灭,留下纸人替身。

“这家伙是哪里来的啊!”

“喂,这可是青行灯啊!”

人类见事态不对,纷纷退去。

落魄的前巫女斋宫从地上爬起来,与飘在空中的妖怪对视。

“多谢……救命之恩。您是青行灯?”

青行灯看着玉響的脸,稍稍凝视,道:“嗯,你这张脸还真令人怀念呢。”

玉響只当她把自己当成了女相的玉藻前,尴尬一笑:“……我不是玉藻前,你找他有事吗?”

“我就是找你,玉響。”

“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这回她真的惊讶了。

青行灯表情神秘莫测:“你是那九尾狐藏的宝贝儿,我自然知道。”

“自从玉藻前在京都燃起大火,他已经很久不在这里出现了,你熟悉的建筑,多半都毁在那场大火里,这也难怪,见到这些废墟,恐怕连他自己都不愿意吧。你被他从冥府唤醒,还不知道中间缺失的这段故事吧。”

“玉藻前在京都燃起大火?你、你在说什么啊。这里……”玉響呆住,“这里是我成长的地方来着。”

“是啊,你是曾经的斋宫殿下,想来对京都相当熟悉的。”青行灯眼带怜悯地看着玉響,仿佛看着一位旧友。

“仇恨会让人发生变化的,妖怪也不例外。你,要不要听我讲个故事呢?”

“这是两个人妖混血的孩子的故事。他们的名字是爱花和羽衣……”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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