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玉/蛇藻】《赏味人间》(二)

上篇:《赏味人间》(一)

#今日平安要闻:天皇宠妃被妖魔劫持#

【銮刀】

 

八岐大蛇不可自制地关注起这个女孩儿来。不过这个名为瞳子的女妖怪实在没有什么特别的行径,她像所有好奇心重的贵族女孩一样,每天不厌其烦地打量着从全国各地赶来问安的阴阳师们。

 

虽然举行了盛大的祈福活动,皇宫里还是时时出现异象:飞舞在半空的女人头啦、木柱里莫名伸出的芊芊玉手啦、餐盘连着膳食被不知名的野兽吃掉……随时触动着王公大臣们敏感的神经。散落山野的阴阳师们被重金召集来,一批批进宫,又一批批离开,似乎没人能解除皇宫的困境。

 

世人都说:“这个作祟的八岐大蛇,真是不一般。不怪是大名鼎鼎的邪神。”八岐大蛇听闻此言都委屈,天知道他这些除了变小蛇偷窥偷听,可是么都没做啊。玉藻前到底在筹划着什么呢。

 

终于,在他忍耐不住的时候,玉藻前却主动发出了邀请。

 

宫妃在身侧无人的时候一把将藏身在屏风后面的紫色小蛇揪出来,捏着七寸提到面前,艳红的唇角,笑意不达眼底:“今日逢魔之时,变回真身见我。”

 

赴约之时,已是黄昏,颓废的夕光是沉重浓厚的金色,笼罩着神社,神社前的大片空地。高高翘起的屋檐上,一个如血般浓烈的丽影。

 

玉藻前。

 

邪神在空气中乍然降临,也缓缓降落在屋脊之上。

 

闲暇时候,他刚刚记了几句诗,于是念道:“山拥飞云海水清,天坛未夕仗先成。千官不起金縢议,万国空瞻玉藻声。你……要对我说什么呢?”

 

九尾狐回眸一笑,女性姿态的大妖怪一身华丽的红装,却并非宫妃的装束,反而是妖怪美人的打扮,两只白蓬蓬的耳朵轻轻抖动着。

 

“彼‘玉藻’非此‘玉藻’。这唐人的诗,‘玉藻’是天子头冠上的装饰,指代的也是唐人的天子。他对你可没什么说的。”

 

八岐大蛇饶有兴致地听着,很享受玉藻前这样慢条斯理地与他讲话:“是吗,原来是这样……反正你理解我的意思就好。”

 

玉藻前难得的没有与他抬杠,反而袅娜上前一步,是轻轻握住邪神冰冷的指尖:“与其问我有什么想说……不如问您,来自久远之世的大邪神……从我这里究竟想得到什么呢?”

 

她凝眸望着邪神,忽而轻轻跪下,殷红的衣摆仿若一朵莲花迤逦在屋顶上,仍然双手托着邪神的手掌,温热的吐息吹拂其上,她的红唇贴得极近。这是一种超越了禁忌的距离——几乎是恋人之间的距离了。

 

玉藻前变作女性模样,且如此卑躬屈膝;他做此姿态,实则是为了试探。冰冷的蛇神对他亲昵的靠近,似乎也没什么特别的反映。分明之前对这样的自己百般凌虐,如今却这般淡然。难道他不同于世界上其他男性,并非被他这一副美丽的皮相吸引?

 

蛇神浑身冰冷,吐息沉缓,无动于衷。眸光探寻地打量着玉藻前——轻松有余。玉藻前心想这上古邪神果然是不能轻易糊弄的,不禁觉得头疼。

 

“……邪神大人觉得这世间,什么是最有趣的?”站起身来,远望京都小景,美艳的狐妖忽然回首,柔声问道。

 

“这繁华京都,有成千上万各自忙碌的生灵,即便是你,也不敢说都看遍了吧?要说找乐子,京都确实是个好地方。”玉藻前娓娓引导着,“……你若有心,待我闲下来,倒是可以引你游览一番……”

 

“你。”邪神忽道。

 

“什么?”玉藻前一愣。笑容凝固。

 

“你,”邪神幽幽道,眼神闪烁,“你是我现下最感兴趣的。”

 

这可不是在什么花红柳绿的调情场所,玉藻前想,从八岐大蛇口中吐出的这一句“感兴趣”,绝不是常人可理解的那种内容。思及此处,不禁觉得后背一凉。他想要什么?是自己这并不珍重的一条命,还是想利用自己妖王的力量达成什么目的?无论是那一点,都足以令人忌惮。

 

他不动声色地冷静下来,笑道:“邪神大人对我这么有兴趣,真是不胜荣幸……不如,待到宫廷里为期三日的退魔仪式结束之后,咱们慢慢理会如何?”

 

“那我若是想现身看看你的话……”邪神偏头缓道。

 

“……只要不碍我的事,悉听尊便。”玉藻前料想他不敢在戒备森严的皇宫之中生事,大方答应下来。

 

玉藻前实是在为自己争取时间,八岐大蛇却未曾察觉,实际上他对玉藻前的计划一点儿也不在意,相较之下,他对他身边的妖怪少女还更感兴趣一些。于是他们之间就这么达成了协议。

 

皇宫仍然处于混乱的状态。灵异事件不时在内宫发生,把天皇的美丽御女们惊得花容失色。

 

深受宠爱的藻御前把一张符咒交给紫君。

 

“把这个贴在背后。”他简短地吩咐道。

 

紫御前应了一声,随手接过,感受到上面大阴阳师的气息,吓了一跳,“安倍晴明的气息!大人您想处置了我?”

 

玉藻前哼道:“我处置你还用得着这些?这是遮掩妖气用的,这些日子宫里有很多阴阳术的高手,我是让你小心一点,别露出痕迹来坏了我的事。”

 

紫君心里觉得玉藻前小题大做,他扮作书生模样在人群中游荡了多年,从来没被人类发现过行迹。却迫于淫威,不得已叫苦连天地依言把符咒贴在后颈处。玉藻前满意地给他整了整身后的衣领。

 

“哎哟大人,您怎么也贴这个。”见玉藻前一转身衣领中也露出符咒一角,紫君笑道,“别说是您也怕会在阴阳师面前失手吧。”

 

玉藻前闻言缓缓笑道:“……我喜欢。”

 

紫君无奈地摇了摇头:“大人……我去寻百目鬼了。”

 

他们的话题离开安倍晴明,潜伏在寝殿内的小蛇终于提起了些许兴趣,悄悄跟着紫御前溜出了寝宫。

 

说来奇怪,这不通情事的蛇神似乎忽然开了窍似的,开始对于“窥伺”这个行为自觉起来。即使得了许诺,虽然几日以来几乎片刻不离玉藻前身畔,邪神却再也没有现身过。从发现九尾狐会小心探查身畔的妖气开始,他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在场与不在场时,他的做派完全不同。

 

就这么窥看着玉藻前的日常,让他不禁入迷。

 

妖狐紫君显然不清楚蛇神的事情,更不晓得他会寸步不离地跟着自己,就这么把他带到化身为宫妃养女瞳子的百目鬼面前。

 

“大人要找的人,你找到了吗?”紫君开门见山问道。

 

百目鬼跪坐着,侧面看向屏风,一双明眸寂然,不答反问:“玉藻前大人还好吗?”

 

紫君轻叹道:“大人虽然不说,但似乎并不很好。总觉着退魔这几日大人魂不守舍,心事重重的。”

 

魂不守舍?心事重重?邪神心下疑惑,这些天自己也没少盯着玉藻前,他怎么就看不出来。

 

“我这些天在想……即便真的找到那个人,又能怎么样呢。”百目鬼叹息道。

 

邪神在阴暗中看着这一切,微微眯起眼睛。

 

【一斟】

 

为期三日的退魔仪式的最后一天,藻御前将在夜间的宫宴上为天子与贵族们献舞。

 

她已经换上彩绣辉煌的广袖舞服,不同于端严的宫装,紧称的舞服将女子姣好的身材勾勒地妩媚娇娜,她衣襟上别着金色的皇菊,巍巍地随着她的呼吸而颤动着。此刻,端然跪坐在御座之上,这盛宠的宫妃严妆脂粉的脸上却没有笑容。

 

“我以为我们说好了,八岐大蛇。”她语调低沉,隐含危险。

 

在正襟危坐的宫妃面前,紫衣的邪神懒散地漂浮在半空中,没骨头似的,带着看戏的表情,“我可没有妨碍,我是在关心你呢。”

 

邪神的手腕苍白纤细,看似柔弱无力,那被他锁住咽喉的少女却是命在旦夕。

 

“你放开她,再与我说话。”玉藻前咬牙威胁道。

 

“可是,她欺骗了你。”邪神狭长的眼睛里含着掩不住的兴奋,迫不及待想看玉藻前那张无暇的面孔被怒火侵蚀的样子,对于人间生灵,背叛大概是最不可接受的吧。

 

被他掌控的妖怪少女正是百目鬼,她紧闭双目,不敢去看玉藻前。

 

玉藻前已按捺不住变回男性姿态——华丽的黑色金线纱衣,皇菊仍别在胸口,如瀑黑发飞扬,俊美不可方物——

 

邪神见状挑眉道:“你这副模样倒是好看多了……”

 

九尾狐周身燃起凛凛狐火,折扇直取八岐大蛇的胸口:“看来你我之间注定不能善了了!”

 

邪神轻轻叹道:“为何你总是不肯让我把话说完呢?”

 

瞬息间,他松开对百目鬼的钳制,身后瞬间爬出数十蛇魔,将少女缠住;他苍白的手掌中浮出一团紫晕,那是来自幽冥间隙的力量,迎上气势汹汹的玉藻前——

 

高傲的九尾狐从半空中重重向后摔落在地,胸口的皇菊被击得碎裂,纤细的金色花瓣,仿佛血液飞溅一般地四处坠落。

 

紫君原本在玉藻前身后站着,乍然看到向来奉若神明的九尾狐被这么轻易击倒,真是大惊失色,连忙凑过去欲把他扶起来:“大人!——”

 

玉藻前来不及体味身上的疼痛,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谁知他的力量与日衰退,到现在竟然已经全不是邪神的对手了。虽然不愿相信,但他还是很快做出反应——他单手扶上紫君的肩膀,将他往寝宫纸门外猛地一推:“你快回那须野,离我远远的!”

 

紫君来不及反应,便被九尾狐推到寝宫之外,纸门旋即关闭。玉藻前竟然把他抛出了和邪神的对决现场。

 

邪神已缓步来到九尾狐面前,偏头看着他,无辜至极的样子,冰冷的双手把玉藻前扶着坐起来,并且按住他的肩头:“坐好!”

 

“好了,现在你开始说吧,百目鬼——你到底找到那个人了没有?”那副表情,仿佛期待已久的大戏终于要上演了。

 

被群蛇缠绕的少女痛苦地喘息着:“没……有!”

 

“不要骗我,否则……”邪神手指微动,群蛇加紧束缚。

 

少女清瘦的身躯在蛇魔的纠缠中错位,若是人类,早就骨断筋折而死,而她是个强大坚韧的妖怪,竟仍是倔强的:“没……找到……”

 

袖手一旁的邪神手腕微扬,意欲继续施加压力,被禁锢的玉藻前已先喝到:“说实话!”

 

百目鬼望着九尾狐,神情绝望,眼眶中缓缓流下泪来:“是……玉、玉藻前大人……两日前我、我是看见那个人了……”

 

霎时,九尾狐瞳仁大张,轻轻颤抖。

 

邪神饶有兴趣地看着,竟然蹲下身子细细去观赏他的神情。玉藻前脸上惊讶、错愕、紧张……却看不到愤怒的痕迹;他不甘心,双手把玉藻前的脸扳得面对自己,却还是找不到。

 

“奇怪了……”邪神喃喃道,“源氏那小子最厌恶欺骗这种事,这不是人世的特性吗?”那一定是玉藻前过于狡猾,将被背叛的愤怒按捺在容颜之下。

 

玉藻前却无心与他纠缠,只哑声向百目鬼道:“原来你早已找到他了……”

 

蛇魔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松开对百目鬼的禁锢,她无力地瘫软在地上。

 

“你这么在意这个小妖怪,她却欺骗了你,连这么一点小事都要隐瞒……”八岐大蛇在一边凉凉道,脸上带着一丝自己也没意识到的快意轻笑,“现在,我把她交给你……来吧,展示你的怒火给我看吧,九尾狐!”

 

玉藻前意识到邪神忽然放开了压在自己肩头的手,钳制自己的妖力也瞬间无影无踪,他于是缓缓站起身来,抬起手指——狐火的光亮隐隐闪烁——离开邪神身边,他的法力也渐渐恢复些许。

 

“……为何如此。”他向匍匐在地的少女低声问道。

 

“这有什么好问的!”站在一旁的邪神不耐烦地打断道,“她不是又一双见过你杀女仇人仇人的眼睛吗!你这些天大张旗鼓,把全日本的阴阳师都招来,不就是在找他?若是找到了那个人,她也就失去了价值,彻底沦为一个一文不值的小妖怪了,这不是很明显吗?快、快杀了她……”

 

玉藻前沉默着上前一步,目光沉沉落在百目鬼头顶。抬手,狐妖温热的手掌放在她的颈侧。

 

这看似威胁生命的举动在少女心中却有镇山定海的力量,少女忽然停了颤抖,轻声道:

 

“我是……故意欺骗您的。宫廷里那么多的眼睛盯着,个个都想找大人的麻烦;大人若找到了这个阴阳师,定然要想解恨的法子整治他,那时候又会弄出多大动静来呢?况且大人每次处置牵涉这些人的事情,总会悲伤得要命,神志也迷迷糊糊的,我不想见大人那副模样。况且这些日子,大人的状态又不好……”

 

邪神冷哼一声,玉藻前不发一言,百目鬼继续说道:

 

“……可是我还是很自私,我确实也怕。这双眼睛原不是属于我的,玉藻前大人的温柔,原也不是属于我的……若是有一天大人不再需要我了,我把眼睛还给大人,虽然我有的是眼睛可以换上,可这世上再没有一双眼睛可以仰望着大人……到那时候,我又该怎么办呢?”

 

邪神听着听着,微微皱眉若有所思;见玉藻前低叹一声,把少女扶着搂在怀里柔声安慰道:

 

“……傻瓜,明知我把你当做女儿,岂会抛下你不管?”

 

那一瞬间,只见九尾狐眼中戾气一时无影无踪,他那副无比柔情的表情,明明是无奈表情,只是勉强笑意,却比妩媚作态的娇笑动人百倍。他几乎呆住了。

 

就在这瞬息的无措之间,邪神欲再以蛇魔钳制百目鬼,却受到了阻拦。

 

玉藻前一手揽着少女,周身再次泛起紫色火焰,举折扇做出守护的姿态:“别过来,你要再试图近身控制我,我就燃起足以把皇宫烧成白地的大火——到时候,你的行踪就真正藏不住了。虽然不知道你用什么邪术抽取了我的力量,但这一点我还是能做到的。”

 

邪神一愣,轻轻笑起来:“原来只到这一步,你就做好了与我同归于尽的打算了,真令人意外。”

 

“可是我还有别的筹码,你看这个人……”他轻轻向着虚空一招手,蛇魔蠕动着卷过一个老年男人来,看打扮应该是个在野的乡村阴阳师。

 

“这就是你的仇人,我帮你找来了。”邪神轻道,眼神一转:“你放弃身边的小妖怪,我就把他交你处置;否则——我让你永远再见不到他。”

 

玉藻前眯起眼睛,眼神里有一闪而逝的迷离,随即一击狐火,打向蛇魔:“我才不在乎这玩意。”

 

邪神嘴角一撇,威胁失败,九尾狐又一次出乎了他的意料。

 

玉藻前无畏地微微一笑,放开揽着的少女:“乖,你也回那须野去等我的消息吧。”这语气柔和却不容置疑,百目鬼一步三回首地走了。

 

送走了牵挂之物,玉藻前缓步靠近八岐大蛇,脸上扬起挑衅的笑容,忧虑深藏起来:“真想不到,我以同归于尽相威胁,邪神竟会轻易就范。我身上究竟有什么是你感兴趣的?”

 

“很快你就会知道了。”邪神悬在半空,垂首看他,轻声道。

 

九尾狐与八岐大蛇靠得很近,几乎胸口相贴:“你把我的花儿弄坏了,给我还来。”

 

邪神张开手指,散落满地的金色花瓣纷纷飞回他手中,瞬间便变回了一朵泛着幽幽紫色光晕的完整的皇菊。他用冰冷的指尖玩弄了那花瓣一会儿,总觉得那花儿和他打碎的不是同一朵——既是又非是。

 

他捻起花枝,把皇菊再一次别上九尾狐的衣襟。

 

【鱼肉】

 

退魔仪式结束后,天子的宫宴如期举行。是夕,设宴于水阁之上,锦鳞隐隐见影,暮色秋景华美而凄凉,紫色的雾气从树枝间升起,一派魔性至极的画面。

 

盛宴当前,贵族朝臣们各自在座。擅长雅乐的大臣源博雅被要求为御前的舞蹈吹笛伴奏,故此破例坐在近前。修习结界术和弓箭的博雅不但不能和阴阳师男朋友坐一起,甚至也没能和兄长坐在武士一群,反而和一群脂粉气厚重的乐手坐在一起,心下老大不乐意。不过他乃是皇室子孙,君命不可违,只得正襟危坐,静默以待。

 

望向水阁前波平如镜的水面,他却总觉得那水面中央似乎有另一双眼睛在窥伺着这少见的盛景。

 

不多时,天皇结束了无味的发言,各宫妃嫔们在屏风后纷纷落座。博雅好奇地着意去观察,但又要不动声色,还不能被人觉得是“一脸色相”,这也真是难为他了。

 

他听晴明说过玉藻前混迹宫廷的事。无视世俗的大阴阳师对他毫无保留,把脸狐被玉藻前提溜进宫廷出卖色相的事当成笑话讲给他听。正直的源博雅少不得对晴明的纵容行为大加抗议,不过到底也听之任之了。

 

从目力甚佳的博雅眼中望去,那一位位身着十二单礼服的娉婷女子们都长得漂亮……且类似,不过他一眼望见了那走在头里,着一身鲜红舞衣,衣襟上别着金色皇菊的藻御前,和她身后巧笑娇柔的穿着一身魅紫色衣衫的紫御前。

 

玉藻前的男性面貌他是见过的,说是绝色实在不过分,变成女性自然也是好看的;可想到那个清纯娇嫩的少女御前竟然是妖狐那个家伙变得,源博雅还是觉得难以置信。

 

他看到玉藻前回首,眼神责备地对妖狐说着什么。

 

不过正经节目很快就开始了。

 

在众人追慕的目光中,美艳的宫妃缓缓上场,举袖,扬起手中折扇。乐手们的箫鼓之声默契响起,博雅也横笛在口——笛声凄清悠长。

 

暮色四合,火红舞衣的御前随着乐曲曼曼起舞。

 

博雅是见过世面的,不但从小在宫廷的艺术氛围里耳濡目染,俊男美女不知见了多少;海上大妖怪不知火蝴蝶一般自由轻灵的舞姿,他也有幸观赏过。此刻玉藻前的舞姿却与他们都绝不相同。

 

那不是蝴蝶般自由的舞蹈,仿佛是沉重扎根地底的火种,燃起的参天火焰,在漆黑的焦土之上挣扎。

 

偏偏她又是那么美丽,冷笑与哀泣都倾国倾城,令人移不开视线。确实无怪乎陛下对他目眩神迷了。他旋舞着的时候,天子的眼光几乎没从他身上移开过,连身畔紫御前为他倒酒都被全然忽视。这般不加掩饰的欲求眼神,出现在阅女无数的天子脸上,实属罕见。

 

犹如幻梦般的美景中,结界师再次捕捉到感到无形之中一股缠绕着的力量,扭曲之中满含着怨怒,令人难以忽略。

 

正在的不详的预感即将蔓延至顶的瞬间,众目睽睽之下,正在献舞的藻姬殿下忽然身姿一顿,委顿在地。这一惊变过于突然,登时造成大乱。原本凑在陛下身边的紫御前“姊妹情深”,连忙把人扶起来。御医被立即传召。

 

天皇对这宫妃过于在意,竟然也不遣退群臣,就让御医隔着屏风为藻姬问起诊来。

 

阴阳师这一边,知晓玉藻前身份的晴明虽则心中焦虑,按耐不动;源博雅也只能目瞪口呆地看着一出闹剧。这时候他的乐手席可说是黄金看戏席位了:看屏风内的影子,可见玉藻前化身的宫妃半靠在紫御前怀中,御医的说话声隐约可闻。

 

在此期间,藻姬清醒过来。见状,紫御前着实松了一口气,在那人耳边道:“您可真要把人吓死了。”

 

当初玉藻前把妖狐一把扔出寝殿,就是想赶他离开这是非之地,谁知道这小子到这个时候倒是忠心起来了,死活不走。

 

藻姬脸色惨白,皱眉不语,天子垂怜关心也懒得应付。方才献舞之时,腹部那种熟悉的剧痛让他难以为继,甚至失去意识。他以为邪神给他的毒酒已经没了效力,之前身体也感觉不到什么异常,这次到底是……什么情况。

 

御医颤颤巍巍地回禀天子:“陛下,藻姬殿下这情况看着像是……”

 

玉藻前垂头想着别的事,根本没心思听他胡扯;紫君装模作样地端起茶盏含了一口,楚楚动人的狐狸眼里噙着恰到好处的忧愁;天子倒是关切,倾身而听;远处的源博雅遥遥竖起耳朵:

 

“像是有喜了。”

 

源博雅正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玉藻前一个激灵,失声就道“不可能!”;天子还单纯地惊喜着,就被反映最夸张的紫御前一口茶水喷了满脸。

 

“陛下抱歉,那个……臣妾太、太惊讶了。”紫君连连告罪着。

 

“这有什么惊讶的,这是好事一桩嘛。”天子擦了一把脸,不与美人计较,“藻姬你说什么不可能啊……”

 

藻姬强笑道:“陛下……即便是御医也时有误认,臣妾可没觉得有什么迹象……”谁知道八岐大蛇搞了什么鬼在他身上……

 

就在这时,整个宫廷水阁上空,一阵不怀好意的笑声渐渐回荡起来。

 

“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就像博雅感受到的那种东西一般,随着诡异的大笑声,水阁外平静的湖面中心,一个身影渐渐显现在众人面前。

 

“——当然不可能,因为那根本就是属于我的后嗣啊,人间天子。”

 

像海市蜃楼般忽然浮现,那紫色华服的男子,跪坐在空无一物的水面上。他的面前由无数游动着的盘蛇组成的几案,手握羊脂之杯,赫然是摆放在天子面前那一盏酒。

 

那清浅的佳酿,他吐信舔了一口,便嫌弃道:“即便是这里的酒,也不过如此而已罢了。”

 

这下源博雅彻底坐不住了,他豁然站起,下意识地往背后伸手,这才发现一身礼服,自己并没有佩戴弓箭;那厢家主源赖光第一个认出自己从阴界缝隙请出来的邪神,急忙抽刀在手挡在天子面前;晴明也一眼认出了八岐大蛇,生怕他对自家舅舅不利,也越众而出和源赖光站在一处。

 

“哎呀,好大场面。喂,人类的天子,你有没有见过你这位爱妃的真面目呢?”邪神不以为意,从水面轻巧地站起身来,缓缓走向戒备的众人。

 

他只是手掌一挥,披坚执锐的武士旋即被击飞在一旁。王公贵族们乱作一团,纷纷四下逃窜。

 

“八岐大蛇,休要用幻象迷惑他人……你以为陛下和诸位会轻易被你蛊惑吗?”晴明撑起结界,保护身后的众人。

 

邪神偏头好奇的:“你可真会说话,怪不得玉藻前对你非同一般。”

 

天子早已被这阵势吓得失去了理智,见这妖魔越逼越近,已经先做了决定——他命人把藻姬推出了众人的保护。

 

“告诉那妖怪,若要这女人的话,尽管拿去。”

 

“陛下!”晴明情急道,却一时无法可想。

 

八岐大蛇兴奋地啧了一声:“玉藻前,你不会以为我当真不敢在皇宫中与你动手吧?”

 

他睥睨的眼光随意地扫视了一周,复又轻声道:“看看,这就是你所依附的宫廷,天下最尊贵的男子,他对你的情意,竟是如此……呵呵。”

 

“本来也没什么情意可言。”藻姬却自己走出了结界,眉眼带笑,并未露出惊恐的表情,反而,向晴明丢出了一个声势浩大但没什么杀伤力的狐火:

 

“没想到居然连大阴阳师安倍晴明,也没发现我的存在,不过是草包一个嘛。”

 

“你可真是宠爱他呀。”见他有意将晴明摘了出去,邪神感叹道,“当你在那里跳舞的时候,体内似乎有一种火焰在炙烤着我……你知不知道,那种炽热的东西是什么?”

 

“呵呵,那可能是嫉妒吧,不过,关我什么事?”藻姬提着鲜血般的华服大步向水边走去,脸上甚至微带笑意。这张扬神色,与装作宫妃时大不相同,其惊艳却更夺人眼目,灿烂光华不可逼视。

 

“你这样子太虚伪了,恐怕这群凡人对你念念不忘,得展示你真实的模样给他们看看才行。”只闻得邪神低声喃喃道。

 

“什么是真,什么是假?”未曾停步,迎着浮在半空中的古老邪神,玉藻前几乎已经走到围栏边缘,直面湖面。

 

邪神没有回答,只是抬手在半空中虚虚一握拳,玉藻前便感到体内一阵烧灼的疼痛,维持化形的妖力登时无力为继,动作有一刹那的停顿,这一踉跄,好悬没有摔倒在地,待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头顶着一对狐耳,身后九条尾巴也露了出来。

 

“狐妖!——”

“藻御前她不是人啊啊啊啊!”

人群里霎时爆发出一阵惊恐的浪潮。

 

好整以暇地,女性姿态的九尾狐回过头去,对着惊声尖叫的众人妩媚一笑。

 

他的妖怪身份最终还是暴露了,不过这在玉藻前的预计中也是早晚的事。该庆幸邪神这一击没把他的男性本相打回来吗——要那样可真是太尴尬了。玉藻前苦中作乐地想道,到底,他还得跟这邪神纠缠到什么地步才算完啊?

 

在他的面前,邪神暧昧地笑着(这个表情他已经做得相当熟练了),对他张开双臂:


“来我这里,玉藻前——我告诉你我想要什么。”

 

玉藻前冷笑一声,心道这次真是是祸躲不过了。

 

 【TBC】

 

【可忽略的杂谈】

突然想总结一下玉藻前男女莫辨的性格特点。我不仅仅指字面意义上的男女不分,那只是表面。

关键是他被塑造成这样特别的性格:一方面,玉藻前具有男性特质的强大,甚至是极端的暴力(考虑到他火烧京都的复仇行为)。

但另一方面,他又极具女性的特质:美貌,狡黠,顽皮,从容如水,举重若轻;更有甚者,他内心又极度柔软,母性强大。为了守护家人而付出一切,这本身就是属于女性的特质;对孩子都无差别的心软,照顾(百目鬼被他收为近身的手下,多有照拂;对晴明三日一撩五日一帮;对雪童子更是不计前嫌,包容至极;更不要提变成母亲形象照顾孩子这个有些诡异的举动本身)

从这个角度,我们看到玉藻前男女双相的不同外表和他本身性格的男女反差形成了鲜明而深刻的对应。单从这一点来看,网易对玉藻前的塑造可以说是非常成功的。(并不是说我原谅了其他的事,但有一说一。)

所以在开玉藻前相关脑洞的时候,肆意发扬他的“母性”这一点,几乎是最能戳中我自己的。我认为这不甘的“母性”是玉藻前作为一个圆形人物最动人的特质之一。

天哪,我真是个变态。为了慰问我寮劳模蛇,最后我还是对钢铁直狐藻哥开刀了。

祝大家看的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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