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瑶】《一梦经年》
依旧辣鸡短篇一发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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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梦经年》
脚步匆匆,地宫之中,不知从何处而来,风声烈烈。
他义无反顾,只向地底最深处走去。
“二哥,救我,二哥……”
又是那个声音……空荡荡回响在仿佛没有尽头的墓道中。
“好冷……好疼……”
他欲捂住耳朵,却忍不住把每一丝声息收入心中。
“二哥……”
等着我,他想。我会带你离开。
终于那刻满咒印、贴遍符纸、缠满墨线金锁、九重锁链的阴沉木棺椁呈现在眼前。
白影潇洒,飞跃其上,朔月起手,斩开桎梏,棺木应声而开——
那人容色清秀,依稀如生,闭合双眼,唇间隐笑。金缕之衣,纹绣一朵灿灿盛开的白牡丹,金星雪浪。
他思绪恍然,隐隐带着深埋心底,不能察觉的狂喜。俯下身去,把他抱在怀中。
那人面色白如冷玉,发丝轻软,没有冠帽,只有眉心一点朱砂,蹭在他颊边,却极热。
……那是朝思暮想,阴阳相隔之人。
忽然,怀中人睁开一双盈盈带笑的眼眸:“二哥,你终于来找我了……带我走吧……”
“阿瑶……”他唤出那个名字。
——蓝曦臣猛地惊醒了。
帘外风送来纷飞的落叶,萧萧然落在他的床榻上。
云深不知处的秋日景物凄清,幻觉消散,他分明是在寒室里闭关。更漏声残,月过中天的深夜,蓝曦臣知道他又做那个梦了。
明明三年前是他亲自监礼,把他封入重棺,镇于定山;玄铁为棺,阴沉木为椁,能把任何生魂死灵困在其中,千秋万载,永世不能超生。
……偏偏却总是梦见金光瑶。梦见他抱着他,离开幽暗的地宫。这个梦,反反复复,已有经年。
蓝曦臣深知金光瑶于他已成心魔。他亦明白,何时他再不做此梦,何时他才可能出关。但事实上,每次梦境显现,即使他心知是梦,也还是心甘情愿地深入地底,破开棺木……次次如一。
于是如此循环往复。寒室山中岁月长。白日整理书典,磨炼琴弦;到晚则夜夜同梦,每每魂游定山地宫,仿佛一切时间都停留在他抱金光瑶出棺的一瞬间。
……虽生尤死。
这般闭关,使得宗主之尊的蓝曦臣,在云深不知处仿佛不存在一般。日子长了,泽芜君的文墨琴艺倒是都大有精进,只是他心神虚耗,气血近空,竟生出经年不愈之症,缠绵病榻。
狠狠握了拳,寒室里一丝声息亦无,只有他指尖伤口崩裂沁出的血,落在地下,发出轻微破裂的一声。
正踌躇间,忽然门外清清楚楚传来一声:“兄长。”
“忘机!”蓝曦臣一愣,遂道:“深夜而来,可是出了什么事?”
“没事。”
蓝忘机趁着月色缓步踏入寒室,双手拢在身后。他与蓝曦臣并称双璧,虽不是同胞双生,长相却几乎一模一样。这是这些年来他佳侣相伴,过得轻松适意,更显面如美玉,风度高妙;而蓝曦臣则一直闭关,病症不断,生生显得憔悴许多。
他们兄弟关系十分好,私底下也比较随意。忘机敛衣坐在曦臣书架下的蒲团上,把哥哥的玉箫从架上取下来,放在手心把玩。
曦臣起身给弟弟煮茶,叹道:“我尚在闭关,你不当来的。”
忘机偏头看他:“我可没搅了兄长什么。”
“我睡……”
“兄长没睡。”
“真是跟你打不了马虎眼。”曦臣无奈道,“魏无羡不在,你怎么不去寻他?”他打量了一下弟弟的神色,笑道“原来是不要你陪啊。”
这回轮到忘机郁郁了,他接过茶盏,啜了一口:“……他去乱葬岗祭拜,不许我跟去。”
“夜里,觉得,很寂寞。”
曦臣摇头失笑,半晌道:“……他会回来的。”
“这茶……不是云深不知处的苦茶?”忘机忽然道。
“这是兰陵的玉叶金芽。怎么,忘机不喜欢?”
忘机道:“我本尝不出茶的好坏。我只喜欢一个人泡的茶。”
蓝氏治家严格,在饮食上讲究艰苦朴素,曦臣和忘机都是这样长起来的。别说忘机,就是曦臣自己,在出山之前,也以为天下的茶都一样,就只有云深不知处山上生长的那一种。
曦臣的品茶,是行走江湖之后那人教他的。他生在繁华之地,不但博闻强识,过目不忘,能认天下物产,还格外爱讲究吃喝穿戴。
“二哥,你尝尝,这是今年新的玉叶金芽春茶。这茶树,只生在金陵无渡县景山背阴山腰上,是嫩叶连着花尖一起采摘制成的。故在茶香之外,更有一丝浅淡甜香。此物一两,胜于千金。我曾在景山冯家庄除过一只山魈鬼,那冯当家大度,才送了我一小罐。”
“哎呀,这……”他带着歉意笑道,“我自小不懂品茶,阿瑶的好茶给了我,可谓是明珠暗投,对牛弹琴了。”
对方轻轻笑起来:“泽芜君文武双全,德貌兼胜,谁知竟不懂得品茶!真是我的好二哥。”
他笑着站起身来,再次给他把面前茶杯斟满:“正为此,才要给二哥你尝啊。”他转身吩咐门生,“把我那一罐玉叶茶都拿出来给泽芜君带回姑苏去!”
茶香仍悠悠,斯人已不再。
“那……兄长喜欢吗?”忘机忽然问道。
曦臣一愣,不知他问的是茶还是别的什么,便又看尽忘机一双清澈见底透露心事的眼,一时语塞。
“我……忘机,你不知道。”曦臣低叹道,“在敛芳尊大婚之前,我与他的关系,就跟你现在与魏无羡差不多。”
忘机定定看着哥哥,又举杯喝了一口,没露出多么惊讶的表情。
“……这么淡定啊。”
“我一直猜想兄长喜欢敛芳尊。”忘机道。
“什么?”
“因为兄长……真的很憔悴。”忘机低声道。
其实哥哥这么干脆地确定答复,他心里也有两份惊讶。他以往虽厌恶金光瑶为人,这时却忽然想到,敛芳尊死前的剖白:娶了亲妹妹,大婚之后再无肌肤之亲,这么多年……在加上兄长身上素来没有一点儿流言蜚语,登时觉得这两人的经历有些可怕。
曦臣无奈笑道:“这下……不会对兄长失望了吧。”
忘机摇头:“喜欢,控制不了的。”
“你倒学会了懂装不懂了……”曦臣喃喃道。他给自己也斟上一杯,慢慢饮了。
“不过,我也不惊讶,忘机……你的悟性比我强多了。叔父总恨你叛逆,真正叛逆的,其实是我啊……”
忘机心悦一人,两人志趣虽异,却真真是性情相投,十余载悲凉期盼,终究云开雾散。而曦臣自己呢,虽也痴迷一人,却碍于人世之规,宗族之念,根本没有努力过。他也好、金光瑶也罢,根本就没想过试着去放弃手上的权责。
到头来,金光瑶娶了亲妹妹,相知者不能相亲,最终犯下杀妻、弑子之罪;而他空当着大义灭亲的美名,错杀挚爱变成手刃罪徒,亲自参与封棺,眼看着他永埋定山之下。
世人都赞他是皎皎如月的泽芜君,曦臣却觉得世上没有比他自己更优柔、懦弱之人。
而他最重的心魔莫过于:即便他知晓金光瑶是罪无可赦、恶贯满盈,却还是不由自主地爱他。他怎可能不喜欢一心只为自己阿瑶呢——就是在梦里,他也只想着带他离开。
他眼前发黑,默然无语,感觉腥涩的滋味漫上口腔,溢出唇边。
忘机神色一凛。曦臣对这种症状却早见怪不怪了,抬手揩去鲜血,照旧饮起茶来。
“忘机,若我命不长久,你帮我把书房的典籍手稿整理完毕。余下的物什,便都烧了吧。”
忘机垂眸,缓缓道:“兄长,莫这样。”
曦臣笑笑:“忘机哪里有这等看不开,生死有命罢了。”见弟弟还是垂头无语,神色不豫,曦臣道:“别这样,忘机。咱们来玩小时候的游戏吧。”
说着,他从忘机手里取过玉箫裂冰,贴在唇畔,作势拿在手里,指尖微动,却不作声。
蓝氏兄弟幼时习音律,总爱玩这个游戏:观指法,猜字句。忘机的问灵之术,就是和曦臣这样一点点配合着练习而慢慢臻于娴熟的。如今,忘机只要看着曦臣的指尖动作,就能“听”出他奏的什么曲,问的什么话。
忘机见曦臣微微倚靠着床栏,只听得无声之裂冰道:
斯人何处?
泉下陵墓。
斯人何往?
炼狱无数。
痛楚何如?
摧筋断骨。
相逢何如?
殊途,殊途。
来世何如?
殊途,殊途。
曲子是以问灵的问答体写成,不过问与答都是同一人。也是,金光瑶被镇棺中,魂魄永世不可解脱,纵使问了,谁又来回应呢。
忘机心下明白,兄长活得太压抑。曦臣承担着姑苏蓝氏的美名,从不能随意语笑,任情任性。在意的人死了,也不能形之于色,作一首挽歌,只因对方是无赦的罪人,竟不能吹出丝毫声息来。
……那可是彻骨锥心之痛啊。
他深吸一口气,打断道:“兄长,我有一物给你。”
曦臣莫名地接在手中,登时脸上变色:“这东西你是怎么得来的?”
他手心里,赫然一根近半尺多长的黑色铜钉。
正是当日定山封棺下葬的棺材钉。
“兄长,前几日,定山地宫被人开了。我也才得到消息,请您出关吧。”
曦臣愕然看向忘机:“忘机,你试探我这一番,还要把这消息告诉我吗?”
“无论兄长怎么回答,此物都会给你的。”忘机淡淡道。
月色将尽,初日欲升。
竟是蹉跎了一夜。
也罢,让那个没做完的梦,白日再续吧。
【END】
瑶妹的墓址是我编造的。
这不算刀,就是个虐。(努力说服自己)
应该有个后续短篇,就叫泽芜君盗墓笔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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